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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三月天,到處浮泛著繽紛的花訊,耳邊也有微弱的幻音反覆著: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也許是我常常蹉跎了「春光好」的花季時光,錯過了繁花盛景反應潛意識裡的焦慮。

今天太陽難得的從煙霧瀰漫的淡水河上露出微光,雲漸散去,猶見山明水秀、春意盎然的景躍然於窗台,連困頓了一季的肩頸也瞬間舒展開來,雙腳也蠢動著欲飛奔而出,於是,匆匆抓起車鑰匙,輕裝便捷沒有贅物,任由春的導航驅車而行。

方向盤不經思索的往陽明山行駛而上,刻意的將車窗搖下,微微的冷風隱含著青綠的薄荷味,令人心曠神怡,這久違的春天的氣息............

一路上已被一欉一欉的櫻花迷的目不暇給,正要想留下倩影方才想到未帶相機,只能在聲聲的讚嘆中揮別。安慰的是,並沒有太多的櫻花盛況,仍發現尚有許多含苞未開的花蕊留待下回尋芳。

車速緩緩,花季車潮也絡繹不絕,一為不阻礙交通,二怕人潮驚擾賞花的情趣,路上未曾停泊,所以,由行義路上山,仰德下山,逆車潮而行免除塞車,當車行經仰德大道二段忽然發現一處白牆藍瓦的建築坐落於路旁,欣見招牌標示著:林語堂故居,這不是夢裡尋他千百度的一代幽默宗師的宅邸,幾次只憑著些許的印象在山裡隨意的亂繞卻未能找到,這一個殘念可一掛數年,如今不期而遇,頗為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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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園後,購得門票(30元),懷抱著對偶像崇拜的忐忑心情輕巧的漫步於宅院的四處,雖位處於熙來攘往的陽明山要道,圍牆裡與圍牆外彷若設有隔音牆,牆內是寂靜優雅由中西式巧妙結合的庭院樓閣,對照他的「來台二十四快事」之一描述:「宅中有園,園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樹,樹上見天,天中有月。 不亦快哉!」遂有如入書中屋的神奇之感。循著屋子周圍繞行,後院幾株櫻花早已過了花期,綠色的芽葉已綴滿了枝頭,彷彿預約著下一個花會的伏筆。而大師的墓園就位於故居的後院,以大理石縷刻著「林語堂先生之墓」卒年於民國六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駐足於墓前,眼前如回到三十六年前大師逝世時的新聞畫面;不解世事的我在父親從書架上取下「生活的藝術」一書為我解釋其正是此書的作者時,還懵懂不知大師是何許人也,更不能理解這位在父親的口裡首先將英文Humor翻譯為「幽默」的人是難得受父親推崇的現代文人,父親念著書裡的精妙嘉言,眉開眼笑,是我少看他在閱讀時的展顏,不過當時正是青春氣燄正鬧時,父親越是推薦越是不讀,反而後來在書攤上看見了「京華煙雲」硬是買回生吞活剝的讀完了,至今回想仍不記得半截內容,不過,那可是我那一陣子讀過較有「學問」的小說,也開啟了我日後閱讀「未央歌」、「滾滾遼河」等大時代故事的先河,直到今日我對民初劇總充滿著迷戀,「人間四月天」是我看過數回仍魂縈夢牽的戲劇。大師雖生於憂患,飽受「倫語中庸」的薰陶,學貫中西,卻能以輕妙之筆不揹負民族使命之重將中國人生活的智慧與文化原汁原味傳遞到西方,而西方人探索中國文化的途徑,至今無人能超越林語堂大師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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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門廳,左邊為書房,櫥窗展示著大師的著作及被翻譯成十二國語言的小說、散文、傳記,Powerpoint播放著大師的生平紀事,選一角落細細品讀,猶如經歷大師璀璨的人生,心中揣想著那個我未曾參與的興衰與繁華的年代。

走出書房的越過穿廊即是客廳與臥房,這是林語堂大師休閒生活的空間,也是他「閒適文學」的發源地,「我們只有在知己朋友相遇,肯互相傾吐肺腑時,方能真正的談天。而談時各人也是任性坐臥,毫無拘束,一個將兩腳高高擱在桌上,一個坐在窗檻上,一個坐在地板上,將睡椅上的墊子搬下來當褥子用。因為我們必須在手足都安放在極舒服的地位,全部身體感受舒適時,我們的心靈方能安閒舒適,此即前人所謂:『眼前一笑皆知己,座上全無礙目人。』我在閱讀簡介時不由得呵呵笑了,這不是我對客人款待的最高指導原則嗎?或許當年囫圇吞棗閱讀大師作品多少消化些微量養分為我不善交際的待客之道增添幾分圓融的情。進到大師的臥房,簡介上寫著「我很需要一個好床墊,這麼一來我就和任何人都完全平等起來」,那一份有如陶淵明、蘇東坡的淡泊、閒適的雅興,怪不得他說30度角斜躺在床上時「詩人寫得出不朽的詩歌,哲學家可以想出驚天動地的思想,科學家可以完成時代的發現」,這位生活大師連「躺在床上」都能做出一番人生哲理,或許可以消解我躺在床上看書時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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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走廊走到餐廳的位置,這裡現在已改成一處景觀餐廳,參觀者可以在此歇腳啜飲咖啡,一面欣賞餐廳窗外遠處天母、北投的景觀,與觀音山遙遙對望,而其墓園就在餐廳陽台往下望去的地方,牆面上掛著大師與夫人翠鳳坐在此陽台對飲的大型圖片,標題寫著:「屈指算算生活中真正令人快樂的事物時,聰明的人將會發現『食』是第一樣。」他於「來台二十四快事」之一:黃昏時候,工作完,飯罷,即吃西瓜,一人坐在陽台上獨自乘涼,口銜菸斗,若吃煙,若不吃煙。看山慢慢沉入夜色的朦朧裡,下面天母燈火閃爍,清風徐來,若有所思,若無所思。不亦快哉!這份閒情跨越五十餘年仍能親臨其境,不免要「發思古幽情」,也要裝模作樣的體驗一下大師的雅興,連喝杯不加糖的咖啡也能感覺苦澀中的那一份甘甜,彷若加入了時空膠囊,氤氳的香氣也隱隱的透著煙味,從大師的「我的戒菸」文中可體會癮者的心聲,是否也美化了我對煙味的厭惡感呢?

  

在餐廳坐了良久,用平板電腦搜尋大師的資料,對他的好奇越加急迫,從維基百科查到生平概略:林語堂(1895年10月10日—1976年3月26日),中國福建省龍溪(現為漳州市平和)縣坂仔村人,原名和樂,後改玉堂,又改語堂。曾任任北京大學教授和英文系主任。1924年後為《語絲》主要撰稿人,之一。1926年出任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務長,同年到廈門大學任文學院長。1927年到武漢任中華民國外交部秘書。著有《吾國與吾民》、《京華煙雲》、《生活的藝術》等書。實際上大師來台居住在現址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年,但他非常喜歡陽明山的生活,生前交代去世後要長眠於此。

在一堆雜文裡找到林語堂的感情史:大師在就讀上海聖約翰大學時認識了同學的妹妹陳錦端,對她驚為天人,遂加以追求,錦端也對她頗有好感,但這對看似非常登對的情侶仍跨越不了封建思想的阻礙。大師是牧師的兒子,而錦端卻是廈門的鉅富千金,所以錦端的父親用其商人手腕技巧的為大師另外說親,介紹給朋友之女就是現任的夫人廖翠鳳,婉轉的拒絕她對女兒的追求,當時的門戶之見之深,令這位受西式教育的青年才俊也只能在哭濕枕巾後忍痛答應親事,毫無抗拒之力,可見林語堂對長上尊敬謙和的性格,理性與感性交融為一種圓融的愛情觀,但他對錦端的愛也未曾對夫人隱,更未曾踰越禮教藩籬,全家上下都知道錦端姨,錦端也因為苦難再尋覓如大師這樣的靈魂伴侶,直到三十二歲才嫁人,大師才稍能放下對舊愛的掛念。而夫人的雍然大氣,也幾度在上海居住時招待來訪的錦端,其智慧與寬容更顯其非凡女子的胸懷。大師在與夫人成婚後就在夫人面前撕去結婚證書,他說:「它只有在離婚的時候才用得著。他和夫人從結婚那一天起才開始談戀愛,他對婚姻完全臣服,並努力營造幸福婚姻的藍圖,他說:「在婚姻裡尋覓浪漫情趣的人,會永遠失望;專心做良好而樂觀的伴侶的人,卻會在無意中得之。」他對錦端的愛放置在心中的角落,卻也無礙於他全心愛著與他共築家庭的太太,對愛情神聖的崇愛與對婚姻美滿的實踐,這都無逆於他一生堅持的信念─「生活的藝術」。

雖然他並沒有和最愛的人結婚,但他卻能從矛盾中創造和諧的婚姻關係,他說:「現代人的毛病是把愛情當飯吃,把婚姻當點心吃,用愛情方式過婚姻,沒有不失敗的。」他得意地說:「我把一個老式的婚姻變成了美好的愛情。」這位受西式科學自由思維啟蒙的新派文人,在情感上卻能溫文儒雅的將大海裡澎湃的情愛小心的駛入傳統婚姻的港灣,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誰說愛情一定要轟轟烈烈搞得水深火熱,愛情能持久比刻骨銘心更重要。

他和夫人鶼鰈情深,直到去逝,他們的婚姻故事並不像傳統刻板無趣,倒像是他曾翻譯成英文的中國古典小說「浮生六記」裡沈三白與芸娘的浪漫情史。他說:「我就像個氫氣球,要不是鳳拉住,我不知道要飄到那裏去!」

然而,像這位以追求「快樂」為終極人生觀的生活大師而言,天卻不從人願,在大師七十六歲時,他執愛的長女如斯因離婚而造成長期精神疾病所困而自縊身亡,大師撲倒在愛女身上痛哭,白髮人送黑髮人乃人生至痛,在思念女兒之時寫下「念如斯」:

東方西子,飲盡歐風美雨,

不忘故鄉情,獨思歸去。

猶憶年華正少,抗戰雄心,莫說癡兒語,脫粧易服,效力疆場三寒暑。

誤陷塵緣,惜花變作摧花人,亂紅拋落飛泥絮。

離人淚,猶可拭;心頭事,忘不得。

往事堪哀強歡笑,綵筆新題斷腸句。

喪女之後,大師深受打擊,夫人也陷入重度憂鬱需要家人陪伴,一日二女兒太乙有感於人生無常之苦向其傾訴:「人生有甚麼意思?」,但大師在經歷人生至深的創痛之後仍堅韌的口吻對太乙說:「人活著要快樂!」無論經過多少歲月的磨難,世事無常,這位以生活為志業的生命大師,永遠向著明亮的方向望去,即變黑暗的陰影一路追趕著,仍拖著老朽之軀將他的生活智慧幻化成工具(漢英辭典)、哲學(生活的藝術)、文學(京華煙雲)等著作,如明燈一般引領著後人循著他的光影前行,如我今日在陽明山道上與幽默的精靈相遇,我那入冬以來為了避寒的心房也終見光明。

返回途中,一直在思索著我的「京華煙雲」的位置。

※相片為之後再度前往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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