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憂傷文,不想閱讀可先離開.......此事件已寫成一首詩紀念博崴,並獲2012愛詩網比賽佳作)   

這一陣子,生活步調慢慢的又回到過去上班的型態了,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還是在自家的窗邊電腦前進行,但日常的瑣事卻仍緊湊的在每個空檔縫隙間穿插著;生於北回歸線以南,夏天應該是我的季節,蟬聲越是急躁,越是振奮,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奔忙,連例行與朋友面晤的時間,總是騰不出那一點「閒情」來消磨,然心裡的空寂感也悄然的堆疊起來,有些微的呼喚開始在耳邊騷動。

 

星期四我約了朋友一起喝下午茶。那一天引我出外走走的最大的誘因,是黏貼在我窗玻璃上的澄藍澄藍的天,和如棉花糖的朵朵白雲,這樣的天如不能躺在草皮上來個幾圈的翻滾,不是枉費了天空這可愛的色調?只是,我無法預料這一次的下午茶泡製著甚麼樣晦澀的滋味,等著我去品嘗?

 

本想到天母西路上的一家餐廳,但下午茶的時間未到,我們便在附近繞,順便找停車位。車停好,才無意間走到了天母北路巷弄裡的「水睛球英文書店」,這是約五年前我曾帶兒子女兒來這裡參加過他們的英文讀書會,我還趁機和店內的菲籍店員練習我的破英文,也常和老闆及他的2個兒女一起玩店內販售的益智遊戲,他的兒子當年和我家女兒是同屆上大學的準考生,也一起交換著考生的資訊。孩子上課的時候,我就會在旁邊的小小咖啡座上看著書,偶而和老闆聊天,知道他們的主業就是位於振興醫院正門口的「18K」英語,由老闆娘一手創立的全美語學校。那一陣子,或是想讓孩子能多閱讀英文書籍,我們經常全家在店裡逗留一晚上,應該算是常客。

 

所以,我推門進去了,燈光因為是中午休息的關係有些昏暗,陳列的書籍與益智商品似乎更多了,有些許繁雜,我看見老闆正低頭打電腦:「HelloGeorge」,老闆抬起頭看見我,起先有些遲疑,他那霜白的頭髮因未修剪顯得有些憔悴。

「你好久沒來了」他一面問,一面帶我們到益智區的小椅子上座。

「對啊!我搬到八里了,很少到這裡來了,你們生意感覺更好了,東西也多了?」老闆沒有應答,笑得有點尷尬。

「孩子都畢業了吧?」我推算他就讀中山醫大的兒子也應該畢業。

老闆哼了一聲,並未確實的回應,我未繼續追問。但是眼尖的朋友倒發現了以前放置童書的小小閱覽室已經沒有陳列書籍了,順口問了老闆。

「那是我兒子的東西」這時老闆的表情讓我有不祥之感,他又把我們領到閱覽室裡;我看見牆上貼了一張他兒子巨幅的海報照片,我知道出事了。

「怎麼回事?」我難過的呢喃著。

「去年228博崴一個人去登白姑大山失蹤了,找了51天才找到,這些都是他生前的東西」老闆講述這個事件時,我依稀記得當時的新聞:一大學生一人登山未歸,搜救隊協尋二十幾天都沒有消息………。這新聞居然是他,我怎會想到這位外型斯文有禮的孩子居然一個人跑去爬山………

 

我情緒激動得很,光是這幾年紛紛在我身邊傳出與女兒相仿年齡、且與我熟識的孩子相繼出事了,這比我在新聞媒體上看見的不幸的事件更加的迫近與震撼,我並不能哀嘆兩聲就當是沒事一樣,這孩子,曾經這麼鮮活的出現在我的眼前,中山醫大應屆畢業的高材生,雙主修,通過口譯考試,精通英、日、西三種語言,而且還是運動健將,曾到加拿大接受過登山訓練………,我一時無法言語。

老闆說;最後博崴失蹤後51天才在一個深谷裡找到,據法醫推論,他死亡的時間大約56天前,意思是他一個人在這山谷裡求生了40幾天,找到他時,他用石頭壓住了幾張白紙,但因為雨水沖刷早已看不見任何的文字,留下這些「無字遺書」………

 

「因為博崴的山難救援是在種種的錯誤下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也凸顯了政府在對山林管理的缺失,救難人員、設備、輔助措施的不足……在危難的關頭只能靠運氣和祈禱,所以,我太太現在一古腦投注在協助災難救助的工作…………」老闆平靜的向我們解釋他們之所以將博崴的東西放在店裡,也是希望藉由博崴的事件能讓來店的客人知道一些預防與救助山難的資訊,希望不要再有孩子留在山裡不回來了。

 

我翻閱著博崴媽媽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敲著鍵盤編輯的一本一本的宣導手冊,從歷史山難事件的探尋,到檢討國防部購置救難直升機的評估與校對說明書的錯誤………鉅細靡遺的將直升機的使用手冊裡的每一個專有英文名詞、數據、甚至使用上的限制等等如論文般的羅列於表上,有些關鍵部分連國防部專業人員都搞不清楚,這些都是一個痛失愛兒的母親,一日僅睡4個小時,一面要負責學校教學工作,一面研究救難的相關資料,還要不時協助山難的救援連繫、參加公聽會……目前已累積20幾冊登山經,字裡行間雖有些對救援不力的抱怨,並沒有太多思念的墨跡,倒是引自國外的「面山教育」的資料足以做成論文,不知道那裡來的力量,讓她獨自一個人完成這樣大量的工作,寫著一封一封泣血的陳請信投遞到各機關學校、政府部門,讓大家重視「台灣山林教育」,不要再讓孩子「傻傻的入山,白白的送死」,讀著一個母親字字的血淚,椎心刺痛,我沒有見到她,但可以感受著她的身心正承受著巨大的酷刑。

 

「我們太不了解孩子了,以為他已經獨立自主了,自己也幫教授做翻譯應付自己的學費,除了讀書還要爬山,他幾乎很少回家。」老闆嘆了一聲,這好像是現在一般大學生普遍的現象,做父母的只能自我安慰選擇相信孩子已經長大,如博崴的父母一樣,我們都聽從了新的教育觀念:「尊重孩子的決定。」這句話現在卻成了每位痛失子女的父母深痛欲絕的自責。

 

我和朋友剛才在路上還在彼此討論著家中正有考生的焦心與擔憂,我們好不容易下了輕鬆的結論聊以安慰;只要「放手」,孩子就能順利的飛翔,現在我們這一顆稍微平安的心想必又打回到了原點。外在環境的變化已不是用過去的經驗就能傳授生存的要領,像一隻不會唱歌的喑啞母鳥,撕裂了喉嚨也還要使勁的教小鳥歌唱,小鳥學到的又是甚麼調?母鳥也無法「聽到」。

 

「博崴是一個人上山的,他從小個性就非常執抝,他想做的事沒人能阻撓。」這是一個正向的人格特質,是許多成功的人具備的典型,但在發生事故後,這又變成了最嚴重的指控,我無力去懊惱指責孩子的過失,失誤,誰能避免,我只是很不可思議「一個人登山」的勇氣與意念從何而來,也有人說「獨攀才能訓練最好的登山家」,在那杳無人跡的的地方,是否如登山教育家魏碧珠老師說的:「山精樹靈在呼喚,糾舉重山之神吆喝我的心出走……」。

孩子小時候,只要燈一關都要驚嚇的投入媽媽的懷裡,打雷了嚇得臉色發青。曾幾何時,他鍛鍊了如鋼鐵的體魄與意志,難道是為了挑戰心底那一道黑幕裡的小惡魔,證明自己的勇敢。若不是不小心,這一次又將會在他的百岳登山記錄裡再添一筆輝煌的成績。但是,沒有一個母親知道孩子在登山的路上是冒著多大的風險,又有多少人因為些許的失誤而永遠的葬送在山裡回不來。

 

「我們去清理他的宿舍時候發現,他睡在地上已經很久了。」老闆也一直在推敲著兒子為何會熱衷於登山,早知道他有些癡迷的傾向就應該阻止。如此反覆的懊悔著也許是一種補償心理,只是可憐父親從他失蹤的那一天起,從未登過山的他一樣背著登山裝備,跟著搜救的隊伍爬遍了南投可能的山徑尋找愛兒的蛛絲馬跡,退化的關節至今更加嚴重。

「很後悔以前沒有去爬山,不然我真想要下到每一個山谷去找。」老闆很自責。博崴最後找到的地方,就是幾次判斷最不可能下去的山崖,那是有三階的峭壁,法醫驗屍博崴並沒有外傷,他企圖降到溪谷,沒想到921地震後,山形已變型,是一條死亡之谷。

「博崴是被一位救難專家黃國書僅花2天的時間就找到了,他發現博崴有折斷樹枝做指標,利用繩索垂降下到第一層發現溪谷有帳棚飄動……」600人次搜山51天,居然黃國書只花2天就找到了,唉!救命豈能以量取勝,這就是為什麼博崴父母至今悔恨不已,當初不應該相信政府的救難能力,而民間救難層次參差不齊,徒有人力滿山遍野漫無方法的搜救,最後找到的位置,也就是博崴父母當初一直叮囑一定要下到溪谷裡去找的方向,黃國書說:「你的兒子真是毅力驚人,不知他徒手怎麼下去這麼深的山谷?」,這樣的救援失誤,讓博崴媽媽花了四個月的時間才從喪子的幽谷裡爬出來,突然覺得有一股使命感驅使,「一定不要再有孩子在山裡迷路了!」是博崴媽媽對這山谷發出的吶喊!

 

山林之美的誘惑如同年8月在宜蘭南澳墜崖的台新金控總經理林克孝說的:「對山的浪漫想像,使我走上這條路,希望大家在怪罪我之餘,也能因為這個浪漫本質,而用另一個角度欣賞我的莽撞。……」在此時此刻,以生命換來的浪漫詩句,我是一點也不想閱讀,但是,這若是出於一種對生命價值探索的尋道之路,能說他走錯了嗎?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一位忘年朋友送我的一本書「阿拉斯加之死」」。我努力的回想書裡的內容:是記錄著一位甫自美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隔絕家人,捐棄金錢、拒絕文明物質獨自朝「阿拉斯加山」的荒原邁進,四個月後,被人發現死在一輛廢棄的舊巴士裡……但這本書在當時的時空環境下,未能完全消化理解,我將它列入「晦暗」的書類,將它棄置某個角落,因為這個事件又一點一點的將「阿拉斯加之死」的記憶慢慢的拉近。

 

老闆怕給我們的宣導手冊不完整,還請店員再拷貝了2分光碟給我們,博崴媽媽預備成立「面山教育基金會」的心念是非常的強烈,我們也深表支持,我留下了名片離開書店,已錯過了下午茶時間,心情也跟著夕陽的光影越漸昏暗,我們今日沒有像往日一樣在咖啡廳裡暢談著我們過去幾週來的生活點滴,由於時間的錯置將我們引導到這間多年未曾進入的書店,我們沒有抱怨,只是沉沉的沒入今天下午的這一場生命的洗禮,久久無法上岸。

 

回家後,我將書櫃的書全部掃視一遍,我還清晰的記得書的封面,所以很快的就在雜沓的書堆中找到了「阿拉斯加之死」,沒想到這本在10年前宣判列為「拒絕再讀」的書,又從記憶的深洞裡復活了,我們除了責怪孩子莽撞以外,也許還想在這大家趨之若鶩的登山活動找出一些「可理解」登山的理由,登山是一種全世界都推行的健康運動,但如果是為了追尋某種幽微莫測的靈魂信仰,那我認為「登山」豈不是另一種「邪教」,任何一種「信仰」都應該是追尋人類心靈一個妥適平安的殿堂,若讓親人的靈魂因此而容易蒙受過度的恐懼與傷痛,我寧可不信「荒野之上,紅艷奔放,不看滄桑,只問癡狂」這樣的瘋山詩了。

 

There is a pleasure in the pathless woods.

There is a rapture on the lonely shore.

There is society,Where none intrudes.

By the deep sea,and music in its roar.

I love not man the less.but nature more.

                        ~Lord Byron

 

無徑之林 常有情趣

無人之岸 幾多驚喜

無畔崖間 鼓濤為樂

無人駐足 是為桃源

吾愛世人 自然甚之

           

我同時找到了「阿拉斯加之死」改編的電影:荒野生存(Into the Wild),片頭的捲軸出現了以上拜倫的詩句,我抄錄後反覆讀著讀著……我雖不愛爬山,但好像懂了………。

 

我也在痞客找到了博崴媽媽的部落格:博崴爬山經冊,上面記錄了博崴媽媽1年多來為博崴留下來的使命而奔走,「博崴總是把留下要收攤的雜事留給媽媽完成」,博崴媽媽在爬山經冊裡的心情札記裡寫著這一句話。博崴媽媽要成立的「面山教育基金會」預計今年8月成立,準備推動台灣登山教育的落實,救援機制、設備更新、救援人員的培訓、漸漸擴及整個山林管理政策。一個母親雖然無能營救喜愛登山的兒子,但可以讓登山的環境變得更安全,不要再讓其他的母親流淚,這是她唯一能為兒子做的,一個母親的力量,相信是可以移動一座山的…………

 

 

 

水睛球書店:http://www.insightbooks.net/insightweb/club.html

http://powei623rescue.pixnet.net/blog/post/2994034

https://www.facebook.com/ting.yu.1023#!/mstumn?sk=w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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