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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教徒來說很少人家裡在十二月是不妝點一些聖誕氣氛的,而我經常在歲末尾聲的幾個星期前生活就開始亂了套,甚至今年,連平安夜的彌撒都沒法參加,沒有平安的心,平安夜的聖誕佳音也未能傳報到我的夢裡,駕著雪橇的聖誕老人忙著趕路,也許因為孩子大了也沒有繞道蒞臨送來禮物,這個節慶除了在信仰上的意義之外,形式上的儀式、歡樂的慶典可有可無的如同未列入國定假日的原因,注定要漸漸被當作是一個虛擬的日子只留在心裡紀念了。   

去年的聖誕夜我在醫院度過了。

母親因慢性病經常要陪同看病,或因急症住院治療,對我而言,從我年幼開始母親即病痛纏身、外傷不斷,幾次在生死邊緣拔河,心理早有訓練,只有時間與體力上的勞形,精神負擔尚可。好在每一次,母親猶如人間菩薩來往生死關口總能安然回來。這次,母親甚至住進加護病房,當醫生要我們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連一向處事鎮定的弟弟也在病房外難過流淚。原來,就算心理準備的更久、更周全,生死的告別依然是個難題。

最終,我們沒有人簽下這份同意書,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醫護人員一定會搶救,除了交託出去由上帝決定,我們沒有人同意就此了斷親情的臍帶。

半夜醫院通知必須做進一步救治,我不加思索准予緊急處置。翌日探訪時,母親已插上氣管、鼻胃管,痛苦的無力呻吟,妹妹看見了也暗自垂淚,不忍她受苦。

我在她的床緣放了一本聖經,雖然我知道她早已經失去信仰,只在她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耳邊輕輕地告訴她;「跟天主說說話,不要害怕,不要緊張,天主會陪著你.......」呼吸器、儀器的警報聲在周圍如同死亡倒數器,生命正在催促聲中漸漸消弱,想起小時候媽媽因盲腸炎肚子劇痛哀嚎,爸爸陪她上車趕赴醫院離去時...........,那一次,我第一次經歷失去她的恐懼,就像現在,母親如風中的蠟燭隨時都可能被病房內此起彼落的呼吸器給吹熄了,加護病房如同鬼門關口,醫護人員和家屬正在與死神奮力拔河。在榮總加護病房的醫護人員個個像是守護在天堂入口處的天使呵護著每一個奄奄一息的靈魂,或是搶救、或是放棄,無論是操作醫療行為或輕聲問候總是比樓下急診室裡像正在地獄裡與惡魔廝殺血拚的狠勁溫柔許多,給家屬或病人最高等級的心靈撫慰。

我們在樓下的餐廳待命,分分秒秒像是心跳儀器的頻率,我們只能默數著節拍煎熬,一次都不能少數,怕是不小心就會停止了。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等到最後一次探視時,媽媽已有好轉的跡象,機器給氧的的比率也逐漸降低,表示肺部的感染已受控制。

今晚由醫院回家的路上聽著馬世芳的廣播節目;談的話題是剛於1/2日逝世的音樂大師李泰祥的經典曲目,我開窗讓冷空氣鑽進車內,讓剛剛在醫院裡快要窒息的肺葉舒緩的吸進一些清新的氧氣,心裡才開始有一點痛覺,一種悽愴卻無淚的憂傷連同音樂瀰漫在整個車廂裡.........

 

歌詞:李格弟

我醉了 我的愛人 在你燈火輝煌的眼裡
多想啊 就這樣沉沉的睡去 淚流到夢裡 醒了不再想起
在曾經同向的航行後 你的歸你 我的歸我
請聽我說 請靠著我 請不要畏懼此刻的沉默
再看一眼 一眼就要老了
再笑一笑 一笑就走了
在曾經同向的航行後 嗯(啦)
(各自曲折)各自寂寞 原來的歸原來 往後的歸往後

這首歌發行時,剛剛離鄉北上,在那個時候民歌漸漸走向流行的分界,幾分曲高、幾分流俗。當我無意間聽見齊豫唱的走在雨中、橄欖樹、歡顏.....開始注意李泰祥的音樂,那個青澀的歲月中,雜音紛至、混沌,李泰祥的音樂彷彿從山林裡飄來的松風輕撫著鬱悶的年少,如山門突然打開,眼前一片明朗的風景。他寫的曲子無論是由他主唱或其他歌手唱的我都喜歡,每一首也幾乎能跟著應和,可以說,在我的音樂庫房典藏的歌曲,李泰祥的音樂占了最大宗。他的離世雖也不意外,早已知道他因病痛折磨20幾年,解脫病苦的身軀,音樂的精靈才能掙脫得救?但是聽著馬世芳講述著李泰祥為他當年廉價出賣的一首「不要告別」給唱片公司而悔恨不已的點點滴滴,以至於後來一再改編的這一首「告別」之作,也為他的生陷於「告別」的糾纏感到心有戚戚焉。音樂家的執抝才能從糾結的情緒中孵化成美麗的音符,一次一次的沉澱與昇華,一次一次凝結與綻放,終究在每一次為「告別」重新編曲之後再度用更臻於完美的音樂在人生的舞台謳歌這不朽的告別之作。

原曲是三毛寫的詞:不要告別

 


我醉了 我的愛人 我的眼睛有兩個你
三個你 十個你 萬個你
不要抱歉 不要告別 在這燈火輝煌的夜裡
沒有人會流淚 會淚流

我走了 我的愛人 不要不要說謊
你的目光 擁抱了我 我們的一生已經滿盈
不要抱歉 不要告別 在這燈火輝煌的夜裡
沒有人能會流淚 淚流

 

李泰祥回顧當年野心,是這麼說的:「我決心要從嚴肅的音樂工作崗位走入群眾,寫出有風格,能表現我們現在大眾生活最動人、精緻的感情,寫出眾人的歡喜悲樂,和對時代的感覺,並融和文學,透過大眾歌曲的形式,帶給群眾,走進生活。

他不喜歡唱片公司將他的「不要告別」編唱成東洋味的歌曲,一直耿耿於懷,幾度改編但終因著作權的問題未能發行,之後才會有由年輕詩人重新譜成「告別」的新作,而新人的詩文結合新曲之後徹底將原來的「不要告別」從流行音樂提升到古典音樂的邊境,像進入巍峨的古典殿堂卻還能依然悠然吟唱,這也是李泰祥為了他的「告別」展開的「王子復仇記」,在流行樂壇譜下了一篇美麗的樂章。

在李泰祥生病之後,再度將「不要告別」與「告別」重新結合編曲,由學生愛將重新呈現完美的合聲。

他說:遺憾,是最重的,比幸福還無法忘懷,與完美總差那麼一點。」

 

人生終究是無法完美,唯有在追尋藝術與音樂中力求完美呈現了表生命裡無法填補的缺憾,這是他的音樂總讓人觸動心靈高點迸裂成音樂的微分子穿透腦扉成為永恆的音律,也許一如他擁有阿美族祖靈的傳承來自於天堂的樂音;或許他晚年在帕金森的耗磨中漸漸消蝕了他的形體,但靈魂卻無限的放大昇華;在「告別」人生的舞台時,早已如輕盈飛舞的青鳥,無牽無掛,整個宇宙將是他音樂的播放器,悠揚、壯闊..................

在搜尋李泰祥的音樂時同時發現他寫的台語歌曲:「自彼次遇見你」,由自己和學生林文俊合唱,一個不是以台語為母語的阿美族音樂家詮釋台語歌的意境能到如此巔峰的,只有他了,這是我聽過最醉人的台語歌了,這是會讓人動容落淚的情歌。

詞:杜十三

 

 

自彼次遇到妳 
著開始了我的一生 
是前世注定的命運
咱兩人相閃在滿滿是菜子仔花的田埂中
雖然無知妳的芳名 
但是永遠留著妳的身影
在阮的心內 
妳是寒冬的日頭 
妳是黑暗中的月光
妳親像妖豔的紅花 
置風中搖動微笑  
滿面的春光 
滿面的春光
有彩雲 ~有愛情 有天星 ~有悲傷 有海湧 ~有起落
自彼次遇到妳 
妳是我所愛的人 
妳是我不醒的夢
真想欲擱遇到妳 
遇到妳
 
聽完廣播節目,像是進行了一次「告別彌撒」,那空靈的音樂隨著富含者水氣的夜幕散逸到整個穹蒼宇宙,我突然擁有一種飽滿的、濕潤的在今年聖誕節沒來得及獲得的平安祝福,趁著紅綠燈時我默默地在胸前畫十字聖號默禱。
讀鐘文音的「在河左岸」,寫她成長中一路失去的軌跡:「我以為最大的缺憾不是死亡這件事,而是沒有告別,來不及告別。」
李泰祥用一生向人世告別,用音樂畫下句點,應該了無遺憾了。
 
 
在醫生以及護理人員的細心照顧下,母親已日漸康復。我問母親如果那天走了會不會有遺憾,她說:「會」。
我問:「遺憾甚麼?」
她說:「她沒有帶錢。」我聽了差點沒笑出聲,她一直惦記著入院前交給我的一千塊,我無言了,也許「失智」也是另一種告別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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