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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母親一直是病的,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的記憶......碗櫥裡永遠都存放著從醫院帶回來的藥,經常因急症掛急診、不然就是早上無法起床的母親一直讓我的童年生活壟罩著隨時將失去母親的夢魘。但我的母親現在70歲,雖然不甚健康但也很幸運的在每次醫院進出醫療照護下終於否極泰來。DSCF0003.JPG  

在我的文章中甚少提及我的母親,以至於近來,母親因年老多病的身軀經常留在我身邊照顧的這些日子,我與母親在情感上的連結始終還是模糊不清。我每每提起要寫母親的想法,總因起了頭,心緒卻是紛亂無章,有些隱匿的情事無法坦然於紙上而終告無法延續,一如我求學時期最不擅長的作文題目:我的母親,一向提起筆沒有2000字無法停筆的我,遇到這題目總在千字前就匆匆了結,老師的評語寫著:你描寫母親對子女照顧與關愛的無限感恩之情非常動人,唯結尾過於倉促。寫著寫著當我把從閱讀過一些感念母親的文章中精美辭句摘錄用罄以後竟無言收筆。

我心裡仍忐忑於對母親的誤解,因為蒐尋過我所有童年的照片,不難發現母親曾有對子女付出的事蹟;我們每位子女的身上都曾穿著母親親手縫製的衣裳、我小學一年級的書包還是母親設計縫製的、母親在我青春期初經時為我燉煮四物........在在證明,我們曾經嘗過母愛滋味,何以後來,在我們子女的印象裡卻很難記起母親的溫暖,尤其對較年幼的弟妹更是越來越淡薄。

母親與父親的婚姻緣於一場「買賣」,年齡相距20歲不說,在學識上亦有一段很大的差距,父親是老師,隨軍隊撤退台灣,原不打算結婚的他,因年逾不惑又與家鄉唯一的弟弟連繫不上,深恐無後不孝的他就拖媒人媒介一位妙齡22歲的女子為他延續傳宗接代的任務,這雖是父親「無愛」的婚姻買辦,但嗜讀四書五經重情重義的他對母親的愛已遠超過夫妻的情愛。但是,對於正值蔻荳年華的母親因家貧被外婆以一兩黃金出賣了青春是她以後使勁向命運索討的主要原因。這段「秀才遇到兵」的婚姻,時而溫情美滿、時而雞同鴨講、更多的時候處在家庭風暴中,我很小很小的記憶:爸爸媽媽一言不合對打起來,鄰居來勸架也惹來一群人觀看,也許因為太習慣於這樣的場景我竟然一點都沒有恐懼,還一面搬椅子招呼前來圍觀看戲的鄰居「請坐」,這是甚麼畫面啊!我一直到現在還一直對我當時的「無知」感到荒謬與慚愧。

母親的任性行徑隨著我的長大更變本加厲,而父親也因年歲漸長也馭妻無方,只知道母親時常生病,一會兒叫這裡痛,那裡痛,瓶瓶罐罐的藥塞滿整個櫥櫃,身體稍安就又停藥,如此反覆無常,他的情緒也因著氣候的陰晴來調節家庭的溫度,啊!不說了,這樣似乎對母親也不甚公平,「無愛」的婚姻後來誘發了她的憂鬱症,她對於「持家」的要領終因他的疾病日漸消蝕了堅忍與耐心。我很小就要負起姐代母職的工作,所以,弟妹的記憶中無論是帶便當、洗衣服、做飯、以至於後來的懇親會都沒有母親的身影,其實母親在我懂事以後也淡去她母親的角色轉而追尋他「被出賣的青春」。母親展開他如火如荼的新生:學跳舞、學理髮、開墾荒地.....拉保險,欠下了大筆的債務由父親的退休金墊付,子女因家庭的功能漸失一一離家自謀出路。獨留父親繼續收拾他婚姻的爛攤子;憶起我們父女倆在房間談論我婚嫁的情形,父親不捨我出嫁,教導我效法浮生六記裡沈三白與沈芸娘心心相印、畫眉之樂般神仙眷侶的婚姻生活,不要像他跟母親一樣。我與父親相擁而泣:「爸,我沒有出嫁,我要把家遷到台北,弟弟妹妹都跟我,你也一起來。」就這樣,我們幾乎以放逐的方式放逐母親一個人在故居,只有在其病痛或酒醉闖禍後才返鄉探視處理。父親離世後,對母親的疏離幾近於忽略,而母親對子女的依賴也僅剩於金錢的關係,如此持續很多年,直到現在,她因常年荒誕的生活以至於將她的健康摧殘至一遍狼藉,然而硬朗的基因又讓她屢次在醫藥及照護下逢凶化吉,反覆反覆,每一年,我幾乎要在醫院裡度過2~3次的陪病日子。

母親這次出院後,記憶力已嚴重消退,唯有執拗的性格仍在,面對一堆她已分不清的藥仍吵著要回她獨居的老家。我不放心她回去,騙她說;只要能分辨何時該吃甚麼藥的時候就能回家,才讓她情緒稍為平靜。我將藥包依時間、依飯前、飯後分別註記,讓尚能識字的她學習如何從一堆藥袋中挑出要吃的藥來,然而,經過三天的訓練,他腦部與手部的協調始終無法合一,至今錯誤率仍高達90%。我看著她吃力的辨識著藥袋上的字跡顯出無助的神情,腦中浮現出她小時後背著高燒不退的我一家一家的敲門求醫生醫治我的悲苦畫面,最後才在一家中藥店裡抓了老藥方退了我的燒,挽回了我奄奄一息的小命,這救命之藥似乎比那終日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母愛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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